中金岭南似乎绕不过环保这道坎,旗下三家主要生产企业先后被绊倒。

公司3月3日午间发布公告称,广东省韶关市仁化县董塘镇部分儿童血铅异常,公司决定,立即将位于该地区的下属企业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提前停产检修。当日,仁化县新闻发布会公布的结果称,上述两家企业对此次儿童血铅异常和周围环境产生“一定影响”。

中金岭南以铅锌金属生产为主业,主要生产基地位于广东省韶关市,韶关冶炼厂、丹霞冶炼厂及凡口铅锌矿为其三家直属企业。韶关冶炼厂因废水排放造成北江中上游河段发生铊超标现象,自2010年10月21日起被强令实施全面停产整改,至今仍未完全复产。一波未了一波又起,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又因牵涉儿童血铅超标事件被要求整顿,现已提前停产检修。

那么,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的环境污染情况究竟怎样?停产检修将对中金岭南造成怎样的影响?近日,本报记者赶赴韶关市仁化县进行深入调查。

是谁造成铅污染

今年春节后,韶关仁化部分儿童被查出血铅超标,引起政府高度重视,组织专家查明原因;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被要求进行整改。

事情还得从龙年春节说起。

对周锡明老汉来说,龙年春节过得很不安生,因为有件事一直困扰在他的心头。周锡明是五一村委会大坪村村民,去年5月开始,他发现自己7岁的孙子头发一撮一撮的脱落,而且不愿吃东西,哭闹爱动,身体逐渐瘦弱。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认为是缺乏维生素,但吃了不少医生开的维生素,孩子的情况却一直未见好转,头发掉得更厉害。春节期间,周老汉在广州工作的女儿、女婿回家探望,意识到孩子很可能是出现了重金属超标的情况。周老汉开始紧张起来,与家人商量过完年后就带孩子去医院看看。

元宵节后一天,周锡明与邻居一道,带着自家的孩子来到韶关市妇幼保健院做检查,三天后的化验结果显示:周锡明的孙子血铅含量164微克/升,邻家孩子105微克/升,均为血铅超标。消息传出,附近村民陆续带着子去医院检查。2月14日至21日期间,63名儿童中,共检测出37名血铅超标。

韶关仁化儿童血铅超标开始引起政府高度重视。2月17日,广东省省长朱小丹作出批示,要求迅速查明原因,做好相关工作;当晚,仁化县连夜召开会议,部署处置血铅超标问题;2月18日至20日,仁化县组织卫生部门专业技术人员引导村民复检,当地环保部门对附近相关企业“三废”排放进行监测;2月24日、25日,韶关市委主要领导到董塘镇五一、红星村了解事件处置进展情况。

那么,谁是造成铅染污的“罪魁祸首”?3月3日,仁化县召开新闻发布会,来自于北京矿冶研究总院、广东省环保厅等单位专家组成的综合专家组初步认定,此次儿童血铅异常是儿童吸入铅污染的空气和进食铅污染的食物所致,是当地企业排污和自然环境特殊性等因素共同导致的结果。综合专家组认为,金鑫建材等4家水泥厂因原料含铅原因,以及澳科、金利达、宏达和金佰诚等涉铅企业违规生产,废气排铅绝对量较大,是区域南部一些村庄儿童血铅异常的主要原因。同时,位于该地区的丹霞冶炼厂虽然污染治理设施运转正常,“三废”达标排放,但其在锌精矿运输过程中存在遗撒扬尘问题,对道路两旁村庄儿童血铅异常产生一定影响。凡口铅锌矿虽然污染治理设施运转正常,“三废”达标排放,但其部分废气无组织排放,对周围环境也产生一定影响。

仁化县常务副县长刘光浩随后宣布处理结果,澳科、金利达、宏达等6家涉铅企业,因为不符合国家产业发展方向,废气排铅绝对量较大,将被关闭;金佰诚、华源2家企业因违规生产,被强制停产整顿,限期整改;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生产管理中存在薄弱环节,要进行整改。

“带病”扩产埋隐患

“之前我们这没什么污染问题,自从丹霞冶炼厂扩产以来,我们这里的污染就变得严重起来了。”当地村民指着丹霞冶炼厂的烟囱说。

在血铅事件发生后,仁化县环保局进行了地毯式地排查。据该环保局的一份名为《工作进展》的材料显示,经排查,以五一村为中心,半径两公里范围内有凡口铅锌矿、丹霞冶炼厂、高能电池材料有限公司仁化分公司、丹霞水泥厂(已关闭)、董塘石灰厂、仁化县华源建材有限公司6家企业;其中只有凡口铅锌矿和丹霞冶炼厂两家企业涉铅。

中金岭南公司副总裁张木毅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凡口铅锌矿是同行业中环保达标的先进企业,对水、气体和粉尘的处理都相当严格,排放不会超标;而丹霞冶炼厂采用目前最先进的设备,实现了“零排放”。

但村民的看法不一样。“之前我们这没什么污染问题,自从丹霞冶炼厂扩产以来,我们这里的污染就严重起来了。” 五一村的村民指着丹霞冶炼厂的烟囱说,开工的时候整日整夜地冒着白烟,村子里可以闻到刺鼻的气味,灰尘落到路上扫都扫不掉,他们整天都不敢开门。

村民认为污染变严重是从丹霞冶炼厂的大规模扩产开始的。记者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丹霞冶炼厂的扩产过程中,在环保验收和安全生产方面均存有“不良记录”。

韶关市政府网站披露,丹霞冶炼厂前身为直属凡口铅锌矿的金狮冶金化工厂,1995年建厂,2007年3月6日正式更名为丹霞冶炼厂,为中金岭南直属公司。2007年3月,中金岭南正式启动丹霞冶炼厂锌氧压浸出镓锗综合回收扩产改造工程项目,项目分两期进行。

2006年5月,中金岭南拟定向增发募集资金8.15亿元,其中4.17亿元用于丹霞冶炼厂的扩产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称,金狮冶金化工厂(后更名为丹霞冶炼厂)锌氧压浸出新工艺综合回收镓锗技术改造项目新增总投资为41687万元,项目建设期1.5 年。项目建成后,年新增电锌8万吨(电锌总生产能力10万吨)、硫磺5 万吨、电镓30吨、粗二氧化锗25吨的生产能力,达产后预计正常经营年份实现增量销售收入10.40亿元、增量税后利润8702万元。同时,增量所得税为4286万元。

根据广东省环保厅官网去年对丹霞冶炼厂锌氧压浸出新工艺综合回收镓锗技改工程项目竣工环境保护验收进行公示内容,项目实际情况较原募集计划“缩水”。

一期项目主要是增加了8万吨/年氧压浸出炼锌新工艺生产线及其配套设施,以及对原先2万吨/年的生产线等进行了技术改造,而“镓、锗、铟回收部分暂不实施,原锗生产线停运”。2009年7月,丹霞冶炼厂一期项目正式建成投产,锌年产能由2万吨提升至10万吨。

但是,2011年5月18日,广东省环境保护厅在官网公示《关于不同意深圳市中金岭南有色金属股份有限公司丹霞冶炼厂锌氧压浸出新工艺技改工程通过环境保护验收的函》(粤环审〔2011〕167号)。

令人愕然的是,丹霞冶炼厂的扩产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丹霞冶炼厂的二期项目要再将锌的年产能提高50%。据了解,二期项目电锌15万吨、电铅10万吨氧压浸出镓锗综合回收工程项目已通过广东省经贸委项目备案,已完成该项目用地征地和场地平整、部分基础设施建设工作,及可研报告和项目建议书初稿的编制等。据韶关市政府网站2011年4月发布的一则消息称,该二期工程项目已完成用地征地、场地平整。

三期工程随后也浮出水面。据光大证券近期的研究报告称,目前丹霞冶炼厂正在进行三期工程,建成后该厂生产能力将达到年产50万吨锌、10万吨铅。韶关市“十二五”规划纲要也提出,加快“中国锌都”建设步伐,推进丹霞冶炼厂二期、三期项目建设,力争到2015年建成中金岭南100万吨铅锌冶炼基地。

凡口铅锌矿也是同期募投项目之一,使用募投资金1亿多元。韶关市政府官网称,2009年完成扩产,产能由此前的日处理铅锌矿石4500吨、年产15万吨铅锌金属量的生产能力,提升至日处理铅锌矿石5500吨、年产18万吨铅锌金属量的生产能力。据可行性报告分析,项目达产后预计正常经营年份实现增量销售收入22038万元、增量税后利润10761万元、增量所得税5301万元。

“零排放”只是传说

据称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都属达标排放,记者试图实地查看污染治理设施,但被告之“没有韶关市委宣传部的文件,我们不接受采访。”

中金岭南公告称,“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均已采用先进的生产工艺和环保设施,各级环保部门每月对其的环境监测都属达标排放。”

当地村民说,就在专家组来检查之前几天,丹霞冶炼厂就在减产,而且用好几台清洁车将路面冲扫过好几次,所以最后的检查结果不严重。在丹霞冶炼厂上班的一位附近村民透露,“工厂在检查测量的时候是没有正常生产的,打个比方就是以前每天投矿200吨,检测的时候就是每天才10几吨。”

记者曾联系到一位参与此次环保检查专家组的成员,但对方隐晦地表示不能透露现场检查的情形。

一位有心的村民拍下了几段视频,发给了记者,其中的一段视频中,背着书包的孩子们行走在通往丹霞冶炼厂的公路上,不时有几辆载着矿土的货车出现,道路中间遍布着货车上洒落的深灰色矿土,空气中弥漫灰尘如雾,道路两侧的植被已分辨不出绿色,院落的墙上也覆盖着厚重的灰渍。

于是,记者决定去厂区内部探访,实地看一看“零排放”的环保设施。

从韶关到仁化,途经广东首家世界地质公园、唯一世界自然遗产——丹霞山,今年1月晋级为“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而在17公里外的凡口铅锌矿,则是仁化的又一张名片,被称为是目前中国乃至亚洲已探明地质储量和铅锌精矿生产量最大的矿山之一。

南方的早春又湿又冷,在密集的雨线中,已经停产的凡口铅锌矿更显得空寂。偌大的矿区内,运矿的吊车静止在空中的缆索上,选矿厂区内的铁轨卧在一旁,没有了火车机车的陪伴……

“3月2号开始停产的。” 一位在凡口铅锌矿做井下电工的师傅说。采矿区一位正在等待下井的工人证实了上述说法。他说,现在他们仍需要下井工作,但不是采矿,而是下井做铺网洒水等检修工作的。

凡口铅锌矿的大门口,挂着十多块铁牌,“环保诚信企业”、“广东省清洁生产企业”等不一而足。记者提出采访要求时,工作人员称,“已经有新闻通报了,不安排采访。我们也不能天天都接受记者采访。”

记者在采矿区的东侧看到,不远处荒废的平地里矿渣堆积如山,雨水变成深色汩汩流下。一条公路已被污泥染成暗铅色,路旁一排的平房已无人居住,残破不堪,裸露的墙面如同糊上了一层水泥,砖的红色已很难分辨得出。

在选矿区,几个大污水池格外显眼。沉淀物快接近池沿,已是“泥满为患”。附近,十来位湖南的工人正在为新建一个大的污水池在冒雨工作。靠近选矿区一侧的小山坡与另一侧的郁郁葱葱形成对比,没有树木,蕨类植物呈暗黑色。

连接凡口铅锌矿区和丹霞冶炼厂的,是一条一公里多的水泥公路,丹霞冶炼厂所需的原料从凡口矿区经该路线运入。沿路依次坐落着一个小集市、五一二小、中金岭南科技公司仁化分公司、信宜村、富屋村、大坪村、五一村支队及丹霞冶炼厂。

信宜村也是此次受污染严重的村落之一。据当地村民介绍,信宜村是几年前从茂名市辖下的信宜市搬迁来的;而信宜市是2010年“9·21广东信宜紫金矿业溃坝事故”的发生地。

在丹霞冶炼厂附近,铁屎岭、铁厂村、黄泥岭等与其紧密相连,厂区大门口就是村户,最近的约50米。据专家介绍,年产10万吨的铅冶炼厂卫生防护距离应为900米。

在丹霞冶炼厂门口,记者被4名保安拦住,他们说:“我们接到通知,没有市里面的文件,不接受采访。”

但记者还是进入了丹霞冶炼厂内,绕厂内一周,偶尔能见到一两位穿着制服的工人和清洁人员,几只大烟囱如同被浇熄的烟蒂,不见生机,一块有点扭曲的铁牌斜挂在某陈旧的厂房门口,上面写着“持续开展清洁生产增产减亏,造福人类”,里面的一角杂乱地堆砌着一些袋装的粉状材料。工厂背后的山坡没有树木,蕨类植被也很稀疏,黄色的地表裸露,山坡另一侧及远处的山坡则树木繁盛。村民称,厂区附近的草用手一摸,就会被染成暗红色。

记者试图找到污染治理设施,但未果。来到办公楼内,一位自称是负责后勤部门的男子,听记者介绍身份后,显然很不待见。“没有韶关市委宣传部的文件,我们不接受采访。”记者再三提出参观一下环保设施的要求,但该男子不予理会,借口各种理由推脱此事。约半个小时之后,他说要去开会,记者无奈出门,他便锁门离开。

复产尚无时间表

中金岭南的产能集中在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公司董秘回复记者称,“短时间不会复产,现在由政府管,企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静悄悄的,丹霞冶炼厂及凡口铅锌矿丝毫没有复产的迹象。

中金岭南3月3日午间公告称,公司决定调整生产经营计划,“将丹霞冶炼厂及凡口铅锌矿原定于‘五一’、‘十一’节日期间进行的常规停产检修,提前于3月4日开始。”“公司将全力组织好生产经营的各项工作,力争全年的经营目标不受影响。”

那么,这两家工厂什么时间能复产?

中金岭南董秘在回复本报记者时称,“短时间不会复产,现在由政府管,企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记者联系韶关市宣传部,得到的答复是,复产的时间政府也无法确定,具体情况要看实际问题而定,但公司必须要按专家的要求整改到位。韶关市仁化县宣布部副部长刘炳宏称,“公司需要根据专家组的意见进行逐项整改,什么时候能完成不清楚。”

值得一提的是,政府方面的态度趋于明朗化。韶关市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巫育民对记者表示,对于该起污染事件,韶关市党委、政府首先考虑的是“保人”,即首先保障人民群众的利益。

3月9日下午,韶关市政府召开治理污染方面的会议,决定从3月10日起全面排查涉重金属污染、危险废物产生和经营等企业,凡是环保手续不全的涉重金属和危险废物的企业立即责令停产;凡属无牌无照的立即提请当地政府依法予以关闭;凡属重大环境安全隐患、一时无法完成整改任务的,依法予以停产或关闭;凡是废水、废气重金属超标的,立即责令停产治理。对存在未完成污染减排任务、重点治污项目建设滞后、违法现象严重等突出问题的区域、流域、行业,严格实行限批。

3月12日,仁化县也召开环境大排查整治专项行动工作大会,提出对全县辖区内的涉重企业全面开展环境排查整治。《韶关日报》报道,仁化县将“以铁腕整治手段,对辖区内的涉重金属企业、排污企业开展全面彻底的排查,对该关闭的毫不手软予以关闭,对企业重金属污染场地进行修复;该停产整顿的,严肃处理,督促其限期整改,整治验收通过后方予以复产。”

那么,停产将对中金岭南有何影响?据中金岭南2011年半年报披露,2011年上半年,公司国内生产铅锌精矿金属量9.64万吨;因报告期韶关冶炼厂停产,公司冶炼产品产量大幅下滑,共生产锌锭5万吨。该产量与丹霞冶炼厂年产10万吨锌及凡口铅锌矿年产18万吨铅锌金属量(其中锌12万吨,铅6万吨,白银100吨)的数据相吻合。也就是说,韶关冶炼厂停产后,中金岭南的产能就集中在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上。

广发证券有色金属分析师肖征认为,由于现在无法知道停产多久,还不能估算损失情况。不过由于凡口铅锌矿是公司主要的利润来源,如果停产时间长对公司全年利润影响很大。记者按照他提供的方法进行估算,结合近期市场价格,按锌、铅锭16000元/吨、白银6.6元/克计算,考虑到17%的增值税,丹霞冶炼厂和凡口铅锌矿两企业一年的销售收入构成为锌、铅38.3亿元、白银5.6亿元,累计达43.9亿元,占中金岭南2010年营业收入94.31亿元的46.5%。也就是说,该两家企业每停产一天,就会减少收入约1200万元,按公司2011年中期综合毛利率25%计算,每停产一天,公司就减少利润300万元,每个月利润减少9000万元。

2010年10月21日,韶关冶炼厂因“铊污染门”,实施全面停产并积极配合政府相关的调查。中金岭南测算,2011年上半年,公司因韶关冶炼厂停产实际每月减少净利润约2400万元,共计减少公司净利润约1.44亿。